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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劫富濟貧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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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偷天弓的弦力比起普通弓箭更強,若要完全發揮其長處,還應該再遠幾步才是。但我故意停在那裏,亦是給歷輕笙留下適合防禦的餘地,此人雖是名聲不佳,但武功確有所長,我也並無十足取勝的把握,將他逼入絕地、被迫反擊實非我所願。”

小弦隱有所悟:“原來那個距離正是保持雙方對峙的一個平衡點。歷輕笙想必也對林叔叔心懷顧忌,所以林叔叔往前跨步時,他亦只好隨之後退。”

“你能想到這一點,亦算不易。”林青面露讚許之色,拍拍小弦的頭,“不過那跨步的時機卻需要掌握好,稍緩不能給對方足夠的壓力,而若太過急迫,則會給敵人可乘之機。這其中的差別實難用言語說清楚,只要你能掌握到那稍縱即逝的時機,便足以被稱為一流高手。”

原來剛才林青與歷輕笙在棧道上對峙時,雙方本是勢均力敵,誰也不敢稍有動作,唯恐給對方機會。卻不料林青借山風晃橋之際踏出一步,頓時打破了兩人間微妙的平衡,那一步的距離看似並不起眼,卻不但令偷天弓弓力大增,亦令歷輕笙閃避騰挪的餘地變小許多。偏偏歷輕笙尋不到暗器王身法上的破綻,又怕林青借距離縮短之際驀然出手,只好隨之退後。他心知自己無法如林青一般渾如天成地把握那踏步的時機,縛手縛腳之下已有棋差一著的感覺,戰志大減之下,最終只好收手罷鬥。

小弦聽林青講明了個中緣由,眼中光芒閃動:“這個道理和弈天訣大同小異,只不過弈天訣更註重局面的均衡,努力延長對峙過程,直到引發敵人致命的破綻時方才施出雷霆一擊……”

當下,小弦將愚大師悟出的弈天訣細細告訴林青。他雖不過是個垂髫孩童,但自幼對道家極典《天命寶典》耳濡目染,見識頗高,加上又在與愚大師數百局的棋盤對弈中方領悟了弈天訣的要點。弈天訣中“守靜篤、致虛極”的原理雖然繁覆難懂,他卻早已心領神會。

林青原本以為“弈天訣”不過是小弦隨意說出的名目,他神功蓋世自不放在心上。誰知他聽了幾句,心頭大震,這才知道,弈天訣實是一種別出機杼的武學要訣。暗器王的武功攻強守弱,陽剛威猛,從未想過天底下竟然有弈天訣這般故意不斷暴露破綻、不求取勝唯求均衡的武功。昔年武當大宗師張三豐雖創下太極拳法,卻也未能將後發制人、以柔克剛的道理發揮到如此極致。

兩人本是邊走邊說,此刻林青驀然停下步來。他的武學見識何等高明,小弦才說到一半已明其理,剎那間諸多想法湧上心頭,臉上神情若癡若狂。

高手對決,一般都是先求將自身守得固若金湯,再尋出對方的破綻。在動輒一決生死的激鬥中,縱偶有誘招惑敵,也必是尋隙反擊,可弈天訣卻偏偏反其道而行之,不斷暴露弱點引對方來攻,卻並不伺機反撲,竭力保持攻守平衡,直到誘使對方露出無法補去的破綻時方才一舉出手制敵,看似被動,其實卻牢牢掌握著主導權……

小弦看到林青的樣子一如當初愚大師才悟得“弈天訣”時的情形,得意地一笑:“怎麽樣,我這個弈天門祖師還算不錯吧。”

林青思潮起伏,良久方長嘆一聲:“想不到你年紀雖小,竟能發前人之未見,創出此‘弈天訣’來,林叔叔亦要甘拜下風了。”

“這,這可不是我想出來的,主要還是愚大師的功勞。”小弦想不到林青對弈天訣如此推崇,更分明以為這弈天訣是他想出來一般,他頓時臉紅過耳,慌忙解釋,略停了停,終覺不甘心,又補上一句,“不過愚大師也說,若沒有我出言點醒,他也不會悟出弈天訣來。”

林青神色終於恢覆平靜:“愚大師身為四大家族上一代盟主,果有非常之能。”

小弦只怕林青不願修習來自四大家族的武功,連忙道:“林叔叔放心,我早與愚大師講好了,只有我才能做弈天門的開山祖師,收徒傳藝。只要你能利用弈天訣擊敗明將軍,也算是幫我完成了父親的遺願。”

林青嘆道:“如此武學至理,一言點醒已足夠受用半生。只可惜這弈天訣與我的武功路數並不相符,貿然使用或許適得其反,倒成了畫虎不成反類犬。不過你深明其理,若日後發揚光大,足可開山立派,成為一代宗師。”

畢竟暗器王一向善於先發制人,雖掌握到弈天訣的道理,卻難以用於自身,除非放下浸淫數年的武功,那豈不是事倍功半?若遇見普通對手也就罷了,可如果在明將軍這樣的絕頂高手面前棄己所長,林青必定難有勝望!

小弦原本興高采烈,聽林青如此一說,小臉霎時沈了下來。

林青安慰道:“小弦不要難過。你莫擔心自己不能修習武功,林叔叔必會給你想到辦法。”

小弦撅著嘴道:“我能不能修習武功都不算什麽。只是想起林叔叔那天還說什麽,隱隱覺得我是你挑戰明將軍的關鍵,誰知卻連這麽一點忙也幫不上,所以我才不開心的。”

他當初纏著愚大師答應自己不把弈天訣傳於外人,就是為了能讓林青一舉擊敗明將軍,可想不到林青雖然對此訣法大有感悟,卻無法與原本的武學合而為一,不免大失所望。

林青這才知道會錯了小弦的意思。雖說與這孩子相處不久,他卻對自己一片誠心,林青頗覺感動,柔聲道:“林叔叔雖然不能將弈天訣用於對付明將軍,但既然明白了這個道理,日後自然會有其他用得到的地方。譬如再像剛才那樣遇見歷輕笙,只怕就不會迫其退後,而是要引其出手,伺機一舉除之。”再看小弦面色稍霽,有意逗他開懷,“對了,我以往雖以暗器成名,卻對弓箭的性能並不十分了解,你讀過《鑄兵神錄》,對天下各種各樣的兵器皆算得了如指掌,這一點對我來說,可是大有幫助。”

小弦當即搜腸刮肚、凝神苦思。他雖熟讀《鑄兵神錄》,但那裏面大多是各種兵器的鑄造與使用之法,他料想林青大多知曉,一時想不出有什麽新意可以提供,只是喃喃念道:“發弓之七要:蜷指、扣手、平目、直肩、挺胸、跨步、凝氣。前手如拒,後手如撕,前腿欲其直,後腿欲其曲,手握弓胎正中略上半寸,肘緊夾弓脅,弓弦箕張如月,註矢三息,滿而後發……”

林青動容道:“我以往發箭都極為隨意,想不到其中卻有這許多講究。為何要手握弓胎正中略上半寸處?那箭支豈不是要放偏了?”

小弦道:“《鑄兵神錄》上說了,箭支在飛行過程中會因力盡而往下墜落,所以在射出時應該略略往高處才好。而至於箭在弦上為何要三息的時間,我也不太明白。”

林青思索道:“那是為了讓發箭者平心靜氣,方可一舉命中目標。”他當即又問起一些使用弓箭的要領。

小弦當初學習《鑄兵神錄》時年齡太小,大多是死記硬背,並不知其所以然,經林青這個武學大行家細細講解,許多一直不明白的地方霎時而解。而林青在江湖上被譽為暗器之王,平日皆用輕巧靈便的暗器,直至得到偷天弓後方才專註於弓術,缺少理論上的指點,此刻聽小弦將《鑄兵神錄》中的語句一一道來,亦覺獲益匪淺。

如此一來,兩人邊行邊說,已不知不覺到了一個小鎮。

此鎮名平山,隸屬鄂境。江漢平原土地肥沃,人口稠密,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鎮,卻也有二三百戶人家。大約此刻剛好是趕集的日子,人來人往、熙熙攘攘、十分熱鬧。小弦雖聽不大懂鄉人土語,但看著四周往來的那些淳樸村民,仿佛又回到了滇南的清水小鎮中,因而越發思念起父親許漠洋,卻怕林青瞧出自己的傷感,惹他擔心。於是他只拉著林青朝人多的地方去,借以掩飾自己的情緒。

隨著人流走過半條小街,眼看已將至午時,林青道:“想必你肚子餓了吧,不如我們先去找個酒樓吃飯,然後再趕路。”

小弦眨眨眼睛:“這小鎮如此熱鬧,我還想多玩一會兒,林叔叔不是買了些幹糧麽,我們隨便吃些就好,就不必去酒樓了吧。”

林青見到小弦的古怪神情,如何猜不出他是怕自己身上沒有銀兩,所以才不願意去酒樓,還偏偏找個貪玩的理由,顯然是不願意讓自己面子上不好看。這孩子雖然年紀不大,倒十分懂事,想到許漠洋撒手而去,陸羽夫婦早早身亡,自己可算是小弦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,心頭更增憐愛,如何肯讓他受委屈。

當下林青微微一笑:“那些幹糧只是備在路上以應不時之需,現在到了集鎮,我們當然要好好吃一頓。你放心吧,雖然身上只有幾兩碎銀,飯錢總是夠的。呵呵,當初你在涪陵城的三香閣請我吃飯,今日便當是回請吧。”

小鎮的酒樓十分簡陋,桌椅都已破舊不堪。小弦只怕林青不夠銀子付賬,便只點了兩三個便宜的菜肴。

此刻,兩個村民模樣的漢子走入酒樓,要了二兩酒與幾碟小菜,就坐在他們旁邊的桌上。

只聽一人氣呼呼道:“今日朱員外又提了租,每個佃農都要多交五兩銀子。眼瞅著今年收成不錯,滿以為可以掙些銀子回家過個好年,誰知辛苦忙了一年,到頭來卻剩不了幾個小錢,這日子當真是沒法過了。”

另一人連忙道:“丁三你小聲點,若是被朱員外的手下聽到,免不了又是麻煩。”

“郭大頭你還算個漢子麽?你膽小怕事,我可不管那麽多!”那名喚丁三的漢子憤聲道,“姓朱的也不過就養了十幾個家丁,而我們全鎮的佃農加起來有一百多人,若是大家都聯合起來,豈會怕了他?如果真把我丁三逼得沒有活路,便與他拼了這一條賤命!”

郭大頭搖頭嘆道:“其餘人大多都是拖家帶口,可不似你丁三光棍一條,毫無牽掛,如何能指望大家都聯合起來與朱員外對著幹,一旦鬧翻了,明年可怎麽辦?再說朱員外那十幾位家丁都是練家子,據說有一兩人還是專門高價請來的武師,我們這些莊稼漢子二三十個人怕也難以近身……”

丁三猶是不忿,卻也毫無辦法,只有借著酒勁大罵幾句,郭大頭則在旁邊苦勸。

小弦聽得真切,大致明白了原委,想來那朱員外必是小鎮中的一霸。他低聲對林青道:“那個地頭蛇朱員外可真可惡。林叔叔你不是說習武之人應該多做些俠義之事麽,現在可不正好有了機會。更何況我們如今又沒有多少銀子了,也可以趁機……嘻嘻,劫富濟貧。”

林青早有此意,聽了小弦的話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:“去教訓一下那朱員外本無不可,但你又何須提及我們囊中羞澀之事,豈不是顯得別有居心?”

小弦一本正經地道:“男子漢大丈夫行事自然應當光明磊落。何況我也沒有說錯。我們現在本來就是窮人嘛,吃了這一頓還不知道有沒有下一頓呢。就等著朱員外這富人接濟一下了……”

林青哈哈大笑,夾起一筷子菜堵在小弦嘴裏:“那你還不抓緊機會,多吃一些。”小弦心癢難耐,站起身來拍拍小肚皮:“我吃飽了,咱們現在就走吧。”

林青苦笑:“若是現在去,就不是劫富濟貧,而是公然搶劫了。”

小弦一想也是道理,只好悻悻坐回原位:“那我們什麽時候去?”

林青慢條斯理地喝下一杯酒,悠然笑道:“當然是月黑風高時。”

既然定下晚上去朱員外家中“劫富濟貧”,兩人吃罷午餐後,便只好在小鎮中閑逛。

忽見前方圍了一大群人,鑼鼓聲不絕入耳。原來是戲班搭臺唱戲,小弦連忙拉著林青進去看,卻見簡單設置的一座高臺上幾個人打得好不熱鬧,原來正在演“三英戰呂布”。此刻,恰恰輪到張飛出場,但瞧一個黑面大漢手持丈八長矛,哇呀呀高喝一聲:“三姓家奴,可識得燕人張翼德麽?”他紮個馬步,舞動長矛擺幾個花式,倒也十分威武,惹來臺下一片叫好。

林青自然不會將這些花拳繡腿放在眼裏,但這些年漂泊江湖,許久未曾靜下心來看戲了,倒也瞧得津津有味,亦隨著大家一並起哄。

小弦雖自小看過這出戲,猶有不解,低聲問林青道:“呂布不是姓呂麽,為什麽張飛要叫他三姓家奴?”

林青解釋道:“那呂布武功雖高,卻不忠義。先後認了丁原與董卓為父,最後又反戈一擊,背信殺主,所以張飛才如此羞辱他。”

小弦這才恍然大悟,旋即想到自己本叫楊驚弦,誰知楊默只是許漠洋的化名,算來應該叫許驚弦,可偏偏親身父親是媚雲教教主陸羽,豈不是應該叫陸驚弦才對?想來自己雖與呂布的“三姓”性質不同,但這“三姓家奴”四字聽在耳中,仍是覺得十分不舒服,頓時興味索然,氣呼呼地道:“不看了,我們去別處玩。”

林青不知一向聽話乖巧的小弦因何突然發脾氣,只好隨他走出人群。卻見小弦一張小臉漲得通紅,結結巴巴地道:“林叔叔,我已經長大了,以後你不要叫我小弦了,叫我大名許驚弦吧。”

林青反應敏捷,立刻猜出了小弦的心思,想不到這孩子如此敏感,當下強忍笑意道:“不管你是否已經長大了,在叔叔的心中,你永遠都是小弦。”

小弦感受到林青對自己的慈愛,眼眶微紅,垂下頭低聲道:“小弦這名字只是林叔叔一個人可以叫的。若是去京師見到了駱姑姑時,你可要介紹我的大名。”

林青愕然:“你怎麽知道我回京師要見駱……駱姑姑?”

小弦嘻嘻一笑:“我聽水柔清那小丫頭說的,她說叔叔的心目中只有駱姑姑,所以花姐姐才會那麽悶悶不樂。”

林青啞然失笑。小弦與水柔清這兩人年紀雖小,卻都是古怪精靈、聰明伶俐,也不知在背後提及自己時胡說了些什麽。他與京師蒹葭掌門駱清幽之間一向以朋友相待,雖有些說不清、道不明的暧昧之情,卻從未有什麽兒女私情,無奈不好對小弦解釋,轉過話題道:“清兒明明還大你兩三歲,你怎麽敢叫她小丫頭?”

小弦一挺胸膛:“有道是‘有志不在年高,無謀空活百歲’,她雖然年紀大一點,但論見識,卻未必及得上我。”

林青哈哈一笑:“你們這兩個小鬼頭一見面總是爭得不可開交,你畢竟是男子漢,稍稍容讓她幾分亦不為過。”

“我當然讓著她啦。”小弦分辯道,“在須閑號中,下棋時我本來可以贏她,讓她一輩子聽我號令的,但念她不過是個小姑娘,加上旁邊又有英雄冢的弟子在場觀戰,不願讓她太過難堪,這才有意下成和局,不過那時我也暈了頭,若不是她在最後關頭放我一馬,只怕反是我輸了……”他這才將當時與水柔清在舟中爭棋的情景細細告訴了林青。

林青本不知此事,還以為小弦早就會下棋,再於棋藝超群的愚大師指點下,方才以棋力助四大家族擊敗了禦泠堂,此刻才知道小弦學棋的原因竟是與水柔清賭一口氣,確是天意使然。小弦與水柔清兩小無猜,雖有諸多爭執,但關鍵時刻卻總能給對方留份餘地,殊為不易。

小弦提到水柔清,心頭亦不由大感異樣。他自小少有玩伴,從涪陵去鳴佩峰那一路上雖然與水柔清爭嘴鬥氣,其實內心卻感覺十分開心快樂。他忽又長嘆一口氣:“可惜莫大叔在那場棋戰中被迫自盡,她從此將我當成殺父仇人一般,也不知以後是否會記恨我一輩子。”

林青嘆道:“莫斂鋒之事原也怪不得你,等過些日子,清兒自然會想清楚:她真正的殺父仇人乃是那挑起棋戰的禦泠堂青霜令使,與你無關。”

“我起初也這麽想。但等到爹爹也走了,才知道殺父之仇豈能輕易釋懷。”小弦黯然搖頭,“雖然爹爹是死在寧徊風的手裏,但我那時亦恨不得殺了那媚雲教的右使馮破天,若不是他非叫爹爹去媚雲教,或許也不會撞見寧徊風那狗賊……”

林青亦是一聲長嘆。命運難測,人生本就無常,若強要算清一切淵源與糾纏,只怕許漠洋之死連自己也脫不了幹系。

良久,林青方道:“冤有頭債有主,若執意怨天尤人,遷怒於無辜,那又有何意義?”

小弦點點頭:“後來我自然想明白了,既然是寧徊風害了爹爹,便只管找他報仇就是。但清兒卻未必會如此想,只怕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我了。”

其實,小弦雖然性格固執,卻非迂腐不化,當初怪責馮破天亦只是一時心傷,不久後便已想通,但念及或許以後水柔清都會將自己當作仇人對待,心頭難受至極,鼻中一酸,幾乎流下淚來。

他堪堪忍住,擡頭見到林青憐惜的目光,赧顏道:“我可不是為她難過,而是想到了父親……”

林青拍拍小弦的頭:“人生多變,有些事情徒想無益,倒不如看開些。我答應你,不但見到駱姑姑時叫你的大名許驚弦,而且會全力助你親手找寧徊風報仇。”暗器王一言九鼎,若非在心中已視小弦如己出,豈肯輕易做下如此承諾。

小弦一呆:“親手……報仇!”他看林青面色堅定,不似作偽,心頭迷惘,半信半疑道,“難道我還可以再學武功麽?總不成由林叔叔把寧徊風擒住,再綁在我面前由我下手,那樣似乎太不痛快……”在他幼小的心中,總覺得報仇之事若是假手他人,雖可手刃仇敵,卻遠遠不及臥薪嘗膽、歷經艱險後方才親身得償所願那麽酣暢淋漓。

林青道:“我在京師中有不少朋友,大家合計著總能想到方法。”他見小弦一臉懷疑,轉念想到景成像本就是天下聞名的醫學聖手,若無奇緣,此法多半不通,覆又正色道,“就算如此仍無回天之力,但你身懷‘嫁衣神功’之術,我亦可以暫借你一分內力,只要你從現在起勤練招式,再將弈天訣用於其中,保管可將生龍活虎的寧徊風親手擒下!”

他此言確然無虛,嫁衣神功不但能激發人體潛能,更可借外力為己用,當初並無內功的小弦亦憑著嫁衣神功強行沖破寧徊風的滅絕神術。只是小弦丹田已然受損,雖能度功給他,卻不能持久。

小弦大喜:“從今天起,我就拜林叔叔為師,你就教我武功招式吧。”

林青見小弦開懷,心頭大暢,柔聲道:“只要你願意學,我豈會不教,但我可不敢收弈天門祖師為徒,以後你仍是叫我叔叔吧。”

小弦點點頭,低聲道:“在我心目中,林叔叔比師父更親近。”

林青哈哈一笑:“其實我不收你為徒亦有自己的想法。我的武功主要以暗器為主,與弈天訣並不相符,所以以後我也只傳你一些輕功、招式等基本武技。若要想做真正開山立派的祖師,你還須自己多加領悟,我不過是略加助力而已。”

小弦道:“嗯。我們去京師大概還有十餘天的行程,一路上林叔叔就多教我一些功夫,至少在見到駱姑姑之前練成一項絕技,不能讓她瞧不起。”

他雖與駱清幽素未謀面,但自小聽父親說起詩曲冠絕天下的駱清幽,又見涪陵城三香閣中關明月、齊百川等人亦對駱清幽敬若天人,再加上她是自己最崇拜的暗器王林青唯一的紅顏知己,所以一心想著與她見面時留下一個好印象。

林青咋舌道:“十幾天就想練成一項絕技,你也把武功瞧得太簡單了吧?呵呵,或許我們可以弄些噱頭嚇唬一下駱……姑姑。”他以往在駱清幽面前都直呼其名,平日有外人在場都稱之為駱姑娘,如今隨著小弦叫其“姑姑”,顯得十分不習慣。他又想到駱清幽一向矜持穩重,若遇上小弦這個精靈頑皮的小孩子暗中搗亂,不知會是什麽光景,想象著駱清幽哭笑不得的模樣,心裏不由泛起一分久違的異樣情愫。

小弦不服道:“還沒有開始練武功,林叔叔怎麽知道我不行?何況在須閑號上僅僅十天時間我就有了極強的棋力,連那段成都驚呼我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呢。”林青哈哈大笑,心裏亦對小弦充滿了信心。

平山小鎮實是不大,兩人轉了一圈,認準了朱員外的住所,又回到小街上,天色卻還尚一早,遠不到“劫富濟貧”的時辰。小弦百無聊賴,又不能讓林青在大街上立刻教自己武功,忽聽鑼鼓再響,卻是那戲班再度開場,終是按捺不住,又拉著林青去看戲。

這一場卻是荊柯刺秦的故事,正演到荊坷與燕太子丹在易水離別,擊築悲歌:“風蕭蕭兮易水寒;壯士一去兮不覆還……”

林青聽在耳中,不由激起一腔雄志,想到此去京師前途未蔔,縱是亦如荊柯般一去不還,卻也無怨無悔。

卻聽小弦在旁問道:“那個與荊柯一起的小孩子是誰?”

林青未及回答,一旁已有人插口道:“那個人就是秦舞陽了,其時年不過十一歲,卻已是力大如牛,武功高強,尋常幾條大漢都難以近身。太子丹能將刺秦一王的重任相托,顯是極信任他的,只可惜畢竟只是個小孩子,一見到大場面就慌了神……”

小弦小時候曾聽人說過荊輛刺秦的故事,知道他雖然在最後關頭功敗垂成,未能一舉刺殺秦王贏政,但他那圖窮匕見、舍身求義之事已傳為千古美談。而秦舞陽雖是荊坷的助手,卻在秦宮大殿上面對盔明甲亮的侍衛怕得渾身發抖,反令秦王生疑……在小弦的心目中,荊柯無疑是位大英雄,而秦舞陽則是個膽小如鼠、不值一提的家夥,他卻萬萬料想不到,秦舞陽竟是一個如自己一般大小的孩子!

剎那間,昔日的不屑反化為一絲同情,他聽那人語中對秦舞陽萬分的瞧不起,忍不住開口道:“小孩子又怎麽了?他既然敢答應去行刺秦王,就是個好漢!”

那人是個普通的莊稼漢子,上上下下打量小弦一番,冷笑道:“他若有本事,就獨自去殺秦王啊,何苦連累得荊坷亦徒然送了性命。”

小弦聽得心頭大氣。這番話雖是無意,卻仿佛恰好在諷刺自己與林青。林青此去京師挑戰明將軍,與荊坷去鹹陽刺秦相仿,而自己豈不正好就成了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秦舞陽?他本就最忌諱別人說自己是林青的“累贅”,何況故事最後的結局還是荊坷送命、秦王無恙。

一時間,小弦直氣得火冒三丈,卻想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。林青見他受窘,輕聲道:“秦舞陽年紀尚幼,明知赴秦必死,卻能慨然成行,已足見其勇。何況驚懼惶恐乃是人之本性,亦是情有可原,若他不當日死,日後必將是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。”

那莊稼漢面上冷笑,嘲弄的目光只瞥著小弦,嘿笑道:“反正人都死了上千年了,想怎麽說還不都由著自己。除非一個小孩子真能做成什麽大事,這才能令人刮目相看。

小弦怒道:“你不要看不起小孩子,我就做成大事讓你看看。”

莊稼漢子拍手道:“有本事就不要只說大話……”

林青淡然盯了眼那莊稼漢子,拉住小弦在他耳邊低聲笑道:“你何苦與他鬥氣?哪裏還有高手風度?”小弦哼了一聲,心頭猶是不忿。

那莊稼漢見林青高大威武、氣宇軒昂,一時不敢再多說,轉過頭去看戲不語。

小弦憋了一肚子的閑氣,眼看荊柯刺秦演完了,戲班老板托個盤子團團作揖,一面要些銀錢,一面詢問觀眾還想看些什麽戲。他大叫一聲:“再來一出甘羅拜相!”

林青心頭暗笑,知道小弦好強的性子,當下摸出身上最後剩下的二兩銀子擲在盤中。暗器王手上功夫何等精妙,銀子落在鐵盤上竟不發出半分響聲,渾如輕輕放於其上一般。戲班的老板先怔後喜,小鎮中唱戲大多收幾枚銅板,極少遇見這樣出手闊綽的豪客,慌忙連聲應承,回去準備。

甘羅本是戰國末期秦朝宰相呂不韋手下的門客,年方十二。當時秦國是戰國七雄中最強大的國家,采用遠交近攻之策,為化解燕趙同盟,提議由燕國派太子丹人秦為質,秦國則派大臣張唐去燕國為相,然後秦燕則合力攻趙。燕國如約將太子丹送人秦國,但張唐接令後卻遲遲不肯動身,原來他做過秦國大將,與趙國交戰數場,心知趙王恨透了自己,此去燕國途經趙國必難善身,便請呂不韋去秦王面前游說他收回成命。呂不韋知道張唐不去燕國,秦燕同盟便告瓦解,便反覆苦勸張唐,但無果。他雖對張唐極不滿意,卻也沒有辦法。想不到甘羅見呂不韋發愁,便毛遂自薦,欲替呂不韋說服張唐。呂不韋雖知甘羅素有才華,但畢竟他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,如何肯信?甘羅誇口道:“若我不能說服張唐,願受宰相大人的任何處罰。”呂不韋欣賞甘羅的勇氣,勉強同意讓他一試。不料甘羅對張唐曉以利害,竟果真說服了張唐,而且自告奮勇出使趙國,以化解趙王對張唐的仇恨。秦王驚訝於甘羅的才華,亦允其行。趙王見秦國使者不過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,原不放在心上,誰知甘羅憑三寸不爛之舌,詳細分析天下形勢,最終令趙王折服,轉而割五城於秦,與秦結盟同攻燕國,大敗燕軍奪下三十餘城。燕太子丹忍辱負重,暗中從秦國逃回燕國。他恨極了出爾反爾的秦王,又自知憑軍事力量無法與強秦相抗,這才引發了日後派荊坷刺秦一事。而甘羅靠他的機智與善辯,屢次不辱使命,秦王特令,拜十二歲的少年為上卿!

扮演甘羅的亦是剛才飾演秦舞陽的小孩子,此刻他一改方才狠瑣之態,侃侃而談,從容自信,小弦著得過癮,斜眼瞅著那莊稼漢子,不停地鼓掌。那人看到一半便灰溜溜地離開戲臺,小弦總算出了心中一口惡氣。

看完了戲,林青對小弦苦笑道:“銀子剛才都給了戲班子,晚餐我們只好吃幹糧了。”小弦嘻嘻一笑:“反正我也不餓,要不留著胃口去那朱員外家裏飽餐一頓?

林青失笑:“天底下可有你這樣大搖大擺的強盜麽?”

小弦十分開心:“有林叔叔在身邊,我什麽也不怕。何況我們這一次是劫富濟貧的大俠,可不是什麽江洋大盜。”他轉轉眼珠,又道,“現在左右無事,林叔叔不如找個僻靜的地方教我幾招功夫,再試著給我度入一分內力。然後咱倆晚上就去那朱員外的家中,便由我一個人出面辦他好了。”

林青哈哈大笑:“你這小鬼頭真是花樣多多,你沒聽那莊稼漢子說了,朱員外家中門客中不乏高手,你獨自出馬萬一有個什麽閃失可如何是好?”

小弦一本正經道:“那朱員外晚上睡覺時總不會也把那幾個人都帶著吧。林叔叔就在臥房外等著我,若是有人來便隨便打發了,而我則去嚴刑逼供朱員外,非敲他幾千兩銀子不可。”他自覺這個想法極妙,興奮得手舞足蹈,說到“嚴刑逼供”四個字時,自己也忍不住掩嘴大笑起來。

小弦乃是少年心性,剛才受那莊稼漢一番言語所激,說什麽小孩子“成事不足敗事有餘”,只怕林青口中不言,心頭亦抱有此觀點,所以執意要憑一己之力殺殺朱員外的威風,方能顯出自家本領。

林青卻是想著小弦雖有嫁衣神功,但自己是否能成功將內力度入他體內,卻尚屬未知,用這個機會試試也好,便索性由得小弦胡鬧,含笑點頭。

小弦見林青同意,一聲歡呼:“我們快去找個地方練幾招,到時候也好嚇嚇那個魚肉百姓的朱員外。

林青啼笑皆非:“似你這般臨陣磨槍的,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。”

當下林青帶著小弦來到小鎮郊外一個背山無人處,著重講解一些武功技法的基礎。林青雖以暗器成名,但他身為天下絕頂高手,見多識廣,對各門各派的武功皆有涉獵。他先教小弦一套最常見的少林羅漢十八手。小弦本就極聰明,又一意替父親許漠洋報仇,痛下了學習武功的決心,故此聽得十分專註。

小弦雖自小貪玩,可許漠洋憐他身世,亦不忍迫他習武,但經《天命寶典》的熏陶,有見識過眾多高手,自然見識不凡,再加上在鳴佩峰、點睛閣中為了根除寧徊風“滅絕神術”之毒,他被景成像強迫記下人體全身的經脈穴道,雖然已過了習武的最佳年齡,底子卻可謂極紮實。他只聽林青大致講過一遍後,就己能記下羅漢十八手的各種口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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